知道君說

鳥鳴重回空谷，拒馬河不再狂暴與渾濁，京城立秋的悶熱一到了水邊就清涼起來。京郊最知名的旅游重鎮(zhèn)房山區(qū)十渡鎮(zhèn)，此次遭遇暴雨重創(chuàng)，景區(qū)關停，大量民宿和農家院暫停營業(yè)。夏日的躁動在立秋之后便弱了幾分，遭遇特大暴雨之后的村莊，捱過了跌宕起伏的險境，進入了新的災后重建階段。目前，房山區(qū)十渡鎮(zhèn)二十余個村莊全部恢復水電和通訊，孤島不“孤”了，通往外界的通道重新打開。

(資料圖片)

日前，新京報記者走進災后的十渡鎮(zhèn)，雨過天晴的拒馬河畔，政府和村莊正在抓緊災后恢復工作。未來，重建于淤泥之上的十渡，將以新面貌向游客開放懷抱，而在這其中反思和總結，也將刻進十渡人的記憶，隨著潺潺水流，在每個人的腦海中回響。

與山相伴的山民們，早就習慣了山的陡峭與險峻，隨水而居的村民們，早就見識過水的狂怒與肆虐，十渡鎮(zhèn)的人們從來都不缺乏天災之后重振的信心，就像那聳入山谷間的“神州第一跳”，無論多少次跌落谷底，亦能重回巔峰。

8月11日，十渡風景名勝區(qū)。新京報記者 陳璐 攝

火車開進深山里的小鎮(zhèn)

群山相伴，沿河而居。十渡鎮(zhèn)，地處太行山深山區(qū)，是一個全山區(qū)鎮(zhèn)，山峰與峽谷交錯排開。群山組合而成的壯闊山河，成了飛鳥和走獸的樂園。在此次北京強降雨之前，這片靜謐的山水是十渡人民賴以為生的家園。

十渡鎮(zhèn)九渡村村支書劉玉金今年63歲，他自小在拒馬河邊長大，每日都望著群山，渴望著有一天能成為大山一樣堅毅的人。劉玉金回憶，這片綠水青山在沒有人來之前，只能靠天吃飯，“山區(qū)沒有發(fā)展其他產業(yè)的基礎，耕地面積少，能吃口飽飯就不錯了?！?/p>

九渡村村支書劉玉金。新京報記者 陳璐 攝

拒馬河串聯著沿岸的村莊，河水太大，河上無法架橋，蜿蜒的拒馬河每拐一個大彎，就在村莊前形成一個渡口，共有十個灣，因此得名“十渡”。九渡村村里的老人回憶，以前沒有修橋的時候，每個村莊就是一座孤島，人們在水退的時候，搭著木板過河，買些生活必需品，水漲之后就拆掉，人們沒有長期有效的和外界互通的窗口。

改變始于一列開進深山的火車。

上世紀70年代，十渡火車站建成。因為鐵路通車，原本閉塞的十渡鎮(zhèn)吸引了不少游客。劉玉金說：“火車開進來了，有些背包客會來村子里徒步，還有些藝術生會來這里寫生，都是很簡單的游覽，白天到處逛逛，不會過夜。”

如今，十渡火車站已經鳴笛超過五十年，這里每天都會有兩趟來自北京西站方向和河北淶水方向的客運列車。

火車開進十渡，讓閉塞的村莊頭一回有了外界的關注。憑著山清水秀，漸漸地，十渡有了人氣，熱鬧了起來。十渡火車站成了溝通里外的橋梁，村里游客多了，村民抓住了發(fā)展機會。

吃山水飯的人們

九渡村的晉顯芳家是最早在十渡鎮(zhèn)做農家院生意的。

上世紀八十年代，晉顯芳的公公瞅準了商機，在自家設了幾間客房，沿街開起了“車馬店”。所謂車馬店，就是設在路旁，招待游人和車馬的旅店。晉顯芳說：“那時候還沒有人做旅店，我們是全十渡第一家?！?/p>

晉顯芳。新京報記者 陳璐 攝

早先，車馬店能為旅人提供的服務很有限?！俺詡€便飯，提供個落腳的住處，收幾塊錢。當時，十渡周邊就是純山水，人來了就是奔著自然風光來的?！?/p>

晉顯芳家的農家院在拒馬河沿岸，距離拒馬河不過百余米，推窗便能望見山水。“我們家的視野很好，感受過這里的環(huán)境和服務的，每隔一段時間還會再來，客人基本都是回頭客?！焙髞?，生意漸漸紅火，一家接著一家的農家院和民宿開在了拒馬河沿岸。晉顯芳知道，該是改造升級的時候了。

“賺夠改造的錢，我們就投入到屋子的修繕中，一年又一年，院子也越來越好?！睍x顯芳將農家院升級成了吃住玩一體的農家小院，十渡的農家特色菜被端上游客的餐桌，居住的空間也布滿了她的巧思。

晉顯芳家的農家院叫益民食宿園，在去年剛剛重裝了一次，她把原先的建筑改成了統(tǒng)一的木質結構，看起來更像一處世外桃源，古色古香。晉顯芳把房間的門窗、電器全部做了一次升級，她說：“我們能以更好的面貌來接待游客了?！?/p>

晉顯芳家的農家院。新京報記者 陳璐 攝

越來越多村民選擇經營農家院，大山里的人們端起了山水飯的飯碗，出走打工的年輕人選擇回到十渡，守著這片山水。晉顯芳說：“大多數人都靠著旅游這碗飯，解決了溫飽問題，村子人多了，年輕人也愿意留下來了?！?/p>

游客走進村莊消費

從拒馬河的六渡到十渡，都屬于十渡鎮(zhèn)，也是十渡主要的游覽區(qū)域。沿途的村莊有了游客的滋養(yǎng)，慢慢轉型升級，旅游，成了村莊的主要發(fā)展產業(yè)。西莊村是十渡鎮(zhèn)最早發(fā)展民俗旅游的村莊，上世紀90年代初村莊便有了發(fā)展旅游的規(guī)劃，2003年被評為市級民俗村，村內共有市級民俗戶62戶，日接待量超過800人次。

西莊村現在也叫西莊民俗村，在十渡風景名勝區(qū)龍山腳下，村口不遠處就是平西抗日戰(zhàn)爭勝利紀念館，發(fā)展具有鄉(xiāng)土特色的紅色旅游，讓西莊村的村民賺上了旅游發(fā)展的第一桶金。西莊村村民趙獻忠說：“火車站就在我們村的北邊，得益于交通的便利，西莊村有三分之一以上的人都在做農家院生意。”

依山傍水、風景秀麗，是吸引游客走進村莊消費的前提，而高質量的服務和游玩體驗，則是游客留在村莊或者再次選擇村莊的關鍵。九渡村坐落在拒馬河對岸，位于十渡風景名勝區(qū)的中心地帶，借著地理位置的優(yōu)越性，家家戶戶做起了旅游生意。

8月11日，九渡村。新京報記者 陳璐 攝

在2006年新農村建設之后，村莊的環(huán)境煥然一新。劉玉金介紹，九渡村共有170余戶人家，其中就有超過120個農家院和民宿的經營戶。九渡村集中了十渡景區(qū)“吃、住、玩、購、行”等一條龍服務項目，有獨具特色的燒烤一條街、購物商業(yè)街。在村境內，還有“水、陸、空”為一體的娛樂設施。

九渡村村口就在公路邊，從村口往北走，多家民宅呈現階梯式分布，放眼望去，幾乎都是民俗戶的招牌。

2001年，劉玉金擔任九渡村村支書，一路見證了九渡村旅游發(fā)展的歷史。“村兩委需要做的就是引導百姓做好服務，把整體的服務質量提上去?！比缃?，九渡村已經成為日接納超過6000人次的旅游村莊，劉玉金說：“車多了，停車就成問題。”

村莊接待能力難以消化大批游客，這幾乎是每個發(fā)展鄉(xiāng)村旅游的村莊都要面臨的難題。為解決停車問題，劉玉金帶領村委會修建了一個停車場，專供游客使用，暫時疏解了停車難、游客多的問題。他說：“只有服務好了，村子才能留住人，很多人看見做農家院有錢賺，頭腦一熱也來插一腳，但是不好好經營，砸的就是整個十渡的招牌，我們是一榮俱榮，一損俱損?！?/p>

一炮打響的蹦極

在拒馬河沿岸村民的共同努力下，“十渡風景名勝區(qū)”由點到面，漸漸成型。1999年，十渡風景區(qū)被評為北京市首批風景名勝區(qū)，成為國家AAAA級景區(qū)。十渡鎮(zhèn)鎮(zhèn)政府文體中心工作人員任國麗說：“一步一景，十渡到處都是風光，只要知道房山，就知道十渡景區(qū)?！?/p>

1998年，十渡風景區(qū)有了另外一張“名片”——高空蹦極，也是全國第一個蹦極項目，被稱為“神州第一跳”。在山水的中間，一處后搭建的人工項目聳入山林，與周圍景色融為一體。今年7月末的強降雨，拒馬河畔的建筑被水沖垮，蹦極高臺仍在水中屹立不倒。對于北京城區(qū)的游客來說，蹦極已經成了十渡的標志，“只要蹦極還在，十渡就還在”。

然而，“‘神州第一跳’這個項目出來的時候，當時好奇和質疑的聲音更多?！弊鳛榈谝患胰腭v十渡鎮(zhèn)的旅游企業(yè)，拒馬娛樂副總經理隗永浩介紹：“在創(chuàng)業(yè)初期，我們并不被看好?！?000年，拒馬樂園舉行全國蹦極大賽，來自國內外的二十多支隊伍進行挑戰(zhàn)，也打響了十渡蹦極項目的名號。

隗永浩在洪水退去后的拒馬樂園。新京報記者 陳璐 攝

上世紀八十年代初，在十渡鎮(zhèn)到處都還是土路的時候，本地人張鳳生便看出這片山水漸有發(fā)展旅游的苗頭。在國外留學期間，張鳳生學習了國外的旅游項目開發(fā)和管理經營知識，學成之后回到十渡。1995年12月，北京拒馬娛樂有限公司成立，在十渡形成了100余平方公里的旅游度假區(qū)，搭建了一個集休閑、娛樂、野趣、餐飲、住宿于一體的大型綜合游樂園“拒馬樂園”，成為十渡風景名勝區(qū)的龍頭企業(yè)。

隨后，拒馬樂園又開發(fā)了架空索道、高空俯瞰等娛樂服務項目，一時間，游客絡繹不絕。隗永浩回憶，在旅游高峰期間，即便有超過一萬張床位，仍舊無法滿足所有旅客?！敖鉀Q的方案就是限時和限定人數，保證游客接待不過分飽和，保障服務質量?！?/p>

2005年之后，開啟了十渡旅游的黃金期。2006年，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正式批準中國房山世界地質公園并授牌，作為北方唯一擁有大規(guī)?？λ固貛r溶地貌的十渡風景名勝區(qū)，又多了個響亮的名頭，使北京成為世界上第一個擁有“世界地質公園”的首都城市。

“在這之后，十渡景區(qū)的建設和規(guī)劃走向規(guī)模化和標準化?！壁笥篮普f：“我們取得了國際標準化組織的認證，從質量、環(huán)境、安全等角度規(guī)范旅游服務，這也是讓十渡景區(qū)能走得更遠，獲得游客認可的保障。”

企業(yè)的入駐也為村莊帶來了福利，村民在家門口實現了就業(yè)。拒馬樂園是如今聘用本地員工最多的企業(yè)，隗永浩介紹，目前有超過370名本地村民就職拒馬樂園?！拔覀儍?yōu)先聘用周邊村莊的村民，目的就是帶動本地的勞動力就業(yè)，讓他們既能賺錢也能照顧家里?！?/p>

暴雨過后，拒馬樂園的設施多處受損，游客招待中心堆滿淤泥，娛樂設施停止運行，在拒馬樂園工作的村民們已經多天沒有上班了。隗永浩想著，快到發(fā)工資的日子了，也想著拒馬樂園何時才能重啟。

8月11日，洪水退去后的拒馬樂園。新京報記者 陳璐 攝

受洪水困擾的日子

拒馬河奔騰而來，造就了十渡景區(qū)。過去，因為拒馬河水大流急，有如萬馬奔騰，因此得名“巨馬”，后寫作“拒馬”。河流為干燥的山谷帶來水汽，使得十渡成為一個空氣清新的天然氧吧。

水能載舟，亦能覆舟。每逢汛期，奔涌的拒馬河一改往日溫和恬靜的樣子，滔滔水聲，驚擾了山間的平靜。

晉顯芳家就曾受到“7·21”大暴雨的影響，當時洪水淹進農家院一層的餐廳，益民食宿園停業(yè)休整了幾個月才重新開張。今年的洪水更加來勢洶洶，晉顯芳說：“有了之前大暴雨的經驗，我們做了足夠的準備，但是洪水實在太大了，農家院損失超過90%，所幸的是人都平安?！?/p>

8月11日，晉顯芳家的農家院。新京報記者 陳璐 攝

記者來到現場發(fā)現，此番暴雨后的益民食宿園，一樓幾乎被淤泥堆滿，找不到入口，二樓也均受到洪水的侵蝕，損毀嚴重。晉顯芳說，新樓的一層是餐廳，能同時滿足數百名旅客的用餐需求。

“今年正是旅游經濟恢復的好時候，已經有不少客人找我預訂了八九月份的住宿?！睍x顯芳翻看著手機相冊里的照片，全是新裝好的房間圖片，不禁嘆了口氣。晉顯芳和家人的平時吃住都在益民食宿園，“現在家沒了，我們暫住在親戚家，還沒有辦法整理。”

洪水退去，拒馬河又恢復成了平時的樣子，村里的人們也沒有閑著，靠近山水的人們似乎總能鍛煉出頑強的意志，早就摸索出與自然的相處之道。

晉顯芳家農家院門外的拒馬河。新京報記者 陳璐 攝

九渡村受損的區(qū)域，大部分是拒馬河岸的商業(yè)街，沿街35個經營餐飲的店鋪均被洪水沖毀，劉玉金正和村兩委干部以及搶險隊一起安排著清淤工作。他說：“早在預警之前，我就挨家挨戶勸導，特別是暴雨之前的兩天，正好是周末，很多游客剛剛過來，但為了安全，我們必須勸返。”

九渡村沿街的餐飲店。新京報記者 陳璐 攝

萬幸的是沒有人員傷亡。災前足夠的準備工作，讓九渡村村民平安度過了洶涌的雨夜。雨后天晴，村民們三三兩兩地坐在門前乘涼，往日不可追，在失去面前，更重要的是來者尤可期。

涅槃重生的新起點

在過去數十年里，十渡鎮(zhèn)的文化旅游發(fā)展一度支撐起房山旅游的半壁江山，如今仍是房山旅游的領頭羊?！叭?zhèn)一萬多人，90%都是從事旅游相關的工作?！笔涉?zhèn)鎮(zhèn)長于云飛介紹，十渡風景名勝區(qū)的收入和接待人數，在京郊文旅中都是第一位的。

十渡，也是北京市民的后花園，在不斷探索文旅發(fā)展的過程中，曾經也遇到轉型發(fā)展的挑戰(zhàn)和社會的質疑。農家院散亂無序、沒有十渡特色的旅游產品、停留在原始的觀光旅游形態(tài)……十渡在質疑聲中步步向前。于云飛說：“建設十渡景區(qū)，我們一直在探索和前進，這么多年來十渡也一直在自我進化和完善。我們始終認為，十渡的文化旅游要走綠色發(fā)展的道路，要村民、游客和綠水青山共生，而不是過度開發(fā)、破壞生態(tài)?！?/p>

近年來，十渡鎮(zhèn)在拒馬河沿岸拆除違法建設超過12萬平方米，旨在為河流讓出行洪空間，還原山水環(huán)境。今年4月份，十渡鎮(zhèn)在平西抗日戰(zhàn)爭紀念館附近拆除了兩萬平方米的違規(guī)建筑，最老的一處房屋已有50余年。

“因為在汛期前我們拆除了這些違建，為十渡橋下的洪水爭取了行洪的空間。所以這次我們保住了西莊村，保住了平西抗日戰(zhàn)爭紀念館?！闭f起這段經歷，于云飛仍舊慶幸這項工作的完成，災后十余天，他仍奔走在各個村莊，做災后恢復和重建工作。他說：“洪災過后，都是一次次經驗，將指引我們接下來的工作?！?/p>

未來，說遠不遠，說近也不近。十一年前的“7·21”大暴雨，十渡鎮(zhèn)在災后的一個月便恢復了部分景區(qū)營業(yè)，但是這次需要多久，沒有人能給出答案。每個人都在各自的崗位上，一步一步向前走。清淤、消殺、重建，村莊沒有閑下來，清路、搶修、規(guī)劃，政府也沒有停下來。在于云飛的想象里，未來的十渡鎮(zhèn)，將會在以人民為中心的根本下，擁有高標準、高水平的建設，成為一個國際型旅游度假區(qū)。

8月11日，洪水退去后的九渡村。新京報記者 陳璐 攝

于云飛說：“所有的發(fā)展都要基于安全，不管是政府、企業(yè)，還是村民，我們會把這次重建當成我們涅槃重生的起點，十渡會有更美的未來，更好的發(fā)展空間。”

十渡鎮(zhèn)九渡村村支書劉玉金說：“我們有信心重建，希望到時候有一個更標準的規(guī)劃，把全新的十渡、美麗的十渡呈現給游客?！?/p>

經營農家院的晉顯芳說：“靠山吃山，靠水吃水，我肯定還做旅游招待，我必須要有信心。”

記者/陳璐

編輯/張樹婧

校對/劉軍

運營編輯/劉茜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