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游黃河

爺爺奶奶結(jié)婚的時候，很時興雕花床。記得爺爺講過，那時候家里窮，請不起雕花的師傅，爺爺?shù)母赣H就到小鎮(zhèn)上給人做短工，干了一年半，才請了一個雕花的師傅到家里，打了一張雕花床。

那張雕花床的板子很結(jié)實。幾個人踩在上面都沒有問題。我小的時候，在床上蹦啊跳啊，只聽到床板啪啪地響，根本沒有坍塌的危險。那四面擋起來的板子，也都是厚厚的，睡在床上，只要手腳碰到板子上，如鼓一般的響。最結(jié)實的是雕花床的床沿，厚厚的、光光的，紅色的油漆能照得見人的影子。

(資料圖片僅供參考)

雕花床還有一個踏腳的踏板。比茶幾要長要厚，一個人搬起來有些吃力。家里殺年豬的時候，就是用雕花床前的踏板，一只豬正好躺在踏板上面，就是把豬剖開了，踏板兩邊正好放豬肉。夏天的時候，我們就把踏板搬到老屋的巷子里，那里有涼爽的風(fēng)，躺在踏板上，可以睡一個安穩(wěn)的午覺。

雕花床最漂亮的地方就是床的正面那些雕刻的木花。雕的花有三層。最外面的一層最高，那些花都是對稱的，都是鏤空的花，是一根櫻桃樹枝，從一整個木板最下方蜿蜒上升，一直到對面的上端。枝條的兩邊有大小不一的樹葉，綠色的。不過那些綠色的葉子卻不是鏤空的，那顏色青翠欲滴，我不知道那時候怎么有那么綠的顏料，連葉子上的那些紋路都看得清楚。最有意思的是枝條上的那對鴛鴦，應(yīng)該是一公一母，嘴巴都張開了，好像在呼喊著對方，呼喊什么呢？大概是說著愛對方的情話吧。

有的時候我站在床沿上，用手摸著那些鏤空的地方，回環(huán)曲折的花邊，還有那凸出來的花瓣花苞，能很清晰地看出當(dāng)時雕花師傅的手藝。想當(dāng)初，整塊板子在師傅的手上，師傅用刀子鑿子鉆子鉚子等工具，一點一點地在木板上鑿著刨著，是何等的神氣啊。

雕花的三層成為一個整體。站在遠(yuǎn)一點的地方看，三個層次很是分明，可是你仔細(xì)看，卻發(fā)現(xiàn)除了最高的一層是一個整板，另外的兩層，都是隱藏在上面一層里，其實只是半層，也就是露出來的地方才有雕花，藏在里面的地方，沒有雕花。

床的兩邊，也都是一路下來雕的花。母親后來把煤油燈盞掛在那彎曲的花上，那些浸漬出來的煤油都浸染了雕花的木板，我們都很有些心疼。

當(dāng)年那些雕花的紅紅綠綠的顏色，在時間的浸染里，大都暗淡了。紅色成了暗黑，綠色好像蒙上了一層白灰，就連那些鏤空的地方，都有了暗暗的影子，也不知道是不是時間的影子。

雕花床上，一般都是鋪的稻草。軟軟的，暖暖的，一到秋天，柿子還是青的，家里人就摘了下來，放到雕花床里的稻草里，過一段時間，捏一捏，聞一聞，好了的柿子軟軟的，黃澄澄的，有一股特別的香味。是什么味道呢？好像有田野里青草的味道，還有稻草的味道。鄉(xiāng)下的柿子不比城市里買的柿子，它的肉質(zhì)很硬，柿子中間有籽粒，我最喜歡吃那些籽粒，特別是籽粒外邊那一層薄薄的皮，光滑得很，在口里滑溜溜，軟和的一下就溜下了喉嚨。要是有小孩的人家，半夜里小孩哭了起來，大人就抱了小孩，在雕花床邊上的踏板上轉(zhuǎn)來轉(zhuǎn)去，那聲音半個村子都聽得清楚呢。

村子里家家都有一張或者幾張雕花床，那時候屋子都是土磚屋，最好的房屋也只是紅磚一半的屋子，可就在這樣的屋子里，卻有著精雕細(xì)琢的幾張床，不得不說鄉(xiāng)下人那時候的審美眼光非同一般呢。

我家里的雕花床還在那老屋里，老土屋有一半已經(jīng)坍塌，另外一半里，就藏有雕花床，只要雕花床還在，我就好像看到爺爺奶奶，慢慢地踱著小步子，摸索到床邊上，然后抓住兩邊床沿的那一個小小的柱子，上了踏板，坐到了床沿上，透過那木窗子，望著場子里的那棵老柿子樹，柿子樹上，密密麻麻的柿子都已經(jīng)泛黃了，明天就可以摘了藏到雕花床的稻草里，想吃的時候，摸一個出來，撕了皮，那暗紅的柿子肉，散發(fā)出滿屋子的香味，哧溜一下，整個柿子肉都吃到肚子里去了。

雕花床，一代人幸福生活的見證，也是另一代人懷想的見證。